昼锦堂的后院儿里栽了满园的丹桂树。眼下正是金秋时节,昼锦堂里,正堂的四扇黄花梨木大门大开着,穿堂风挟裹着桂花的馥郁浓香,直往人面上扑。
花厅前的院落里,早早用白色纱帐把整个院落隔成了三四片隔间,每个隔间里皆放置着几张朱漆描金长方桌,桌旁放着几口红漆木大箱笼,里头盛放着一摞摞的天青色云纹皮儿账簿。
院子里人头攒动,正为了查账的事儿忙的如火如荼,大家伙儿忙中有序,有条不紊,倘若遇到问题,还不时的探身和隔壁的人讨论确认一番。
——顾熙言一进昼锦堂,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。
顾熙言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,一行人边走边看,颇为惹眼。忙碌的众人抬眼见是顾熙言,皆纷纷行礼问好。
那厢李妈妈、廖妈妈远远见了顾熙言,忙远远迎上来见礼,“秉主母,大伙儿刚查完庄子的第二轮账。”
顾熙言点点头,又冲朝自己行礼的一干人等以微笑回应,脚下莲步不停,显然是不打算在院子里做过多打扰,“辛苦大家伙儿了,厨房里头熬好了蜂蜜红梨水,最是滋补润肺,还请两位妈妈提醒诸位要劳逸结合。”
两位妈妈对视一眼,忙不迭的应下了。周围离得近的人听了,心中自然是万般感动,又是一阵纷纭的道谢声。
顾熙言又笑道,“大家伙儿接着忙吧,我去偏屋里头瞧瞧。”
上回顾熙言定了新规矩——每月初一到初五,都会抽取一部分人出来和正房管事妈妈丫鬟面谈。言既出,行必果。她的话,可从来不是说说而已。
偏屋里依旧是上次的布置——宽敞的屋子用白色的纱幔隔开,分成两半,左边半屋当中摆了张方案,两把圈椅,案上放置笔墨纸砚,还有一应的果子点心茶水。
上回,顾熙言从各管事处抽了些许人和正房里头的丫鬟婆子们面谈,在府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。
说句不好听的,下人终究是奴才——身楔掌握在主家手里,倘若主人家宽厚仁慈,还有几天好日子过,倘若主人家是个刻薄歹毒的,也只能忍气吞声,哭诉无门。
自打上回面谈过后,“正房里头的丫鬟婆子及其和蔼可亲,又平易近人”的说法便传遍了整个侯府。故而这半个月来,上次未能被选中面谈的众人皆是期待着这次被选中,也好有机会见识见识正房里头的贵人们。毕竟,纵使元宁长公主在世的时候治下仁慈,毕竟是皇家贵胄,金枝玉叶,自是不曾如此关怀过下人们。
顾熙言仍旧是端坐在纱幔背后,听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,那厢李妈妈便带着几个人来,说庄子的账务查好了,请主母过目。
半个月前,顾熙言第一次在昼锦堂见内宅诸人,便叫人把侯府名下所有田庄过去五年的账目都细细查了一遍。
田庄的收益主要看收成,如今才半个月过去,账目自然没什么大的变动。因此,三轮查账其实重在审核,耗费时间也比较短。
李妈妈一边说着,一边递给顾熙言一本薄薄的名册。
顾熙言接过名册,细细扫了一遍,只见上面不仅按收益给庄子排出了名次,更详细标注了过去五年所有庄子的收益明细,是盈是亏,盈了多少、亏了多少,一目了然。
顾熙言颇为满意,“很好。”
说罢,她将手里的单子合上,眼梢一扫,正好看见李妈妈身后站着了一个穿着藏蓝色对襟长袍的中年男子,那人生的面色黝黑,面容儒雅,颇为眼生。顾熙言笑道,“想必这位就是吴管事了。”
吴管事忙上前两步,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,“小人乃衮州东昌府庄子管事吴伯玉,初次拜见主母,给主母请安。”
平阳侯府百年基业,铺子门面之多,自是不必再细说。至于田地庄子,除了盛京京郊一带之外,盛京周边的几个州,诸如青州,衮州,冀州等,皆有田产庄子分布。
田产庄子基本上是看天吃饭,收益主要看一年的庄稼收成。故而,每年过年的时候,庄子的管事们才有机会进京和主家汇报这一年的庄子状况如何。
如今顾熙言改了规矩,每个庄子的管事每月都有被抽中进京到侯府汇报的机会。从每年见一次主家,突然改成每年见两次主家,几百个庄子的管事们收到侯府发来的信件,顿时紧张起来。
吴管事被临时通知连夜进京参与审账的时候,也着实吃了一惊。
他倒不是做贼心虚,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,而是候府中多年没有盘问过衮州一代庄子的事儿,吴管事又不是侯府几位管事、妈妈眼前的红人,如今远在百里之外的下人突然要见新任的主母,两厢摸不着脾气,心里头难免吊着一块大石头落不了地。
吴管事本来以为新主母年纪轻轻,又是世家大族出身,对于田庄之事定是不会太了解,故而有关于农耕的事情一概照顾着顾熙言,往她能听懂的方向说。可是顾熙言显然是有备而来——衮州庄子里大多种什么作物、一年几熟、今年有无天灾......竟是随手拈来。
如此一袭盘问下来,吴管事也不敢掉以轻心,不再想着三言两语搪塞过去,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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