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逢锦的意识在漆黑的混沌里沉浮,前半部分深陷被背叛的泥淖,后半部分则是灭顶的愧疚和悲伤。无尽的痛苦中,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,打湿了衣衫。
——她好像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人,伤了那个人的心。
眼前灯光明灭,有人影晃动。香炉里燃着熏香,烟雾袅袅。
“如此大的珍珠我倒是头一回见,不愧是外邦贡品,没有皇上的赏赐轻易可不得见。”
“我拿去,耀儿见了一定会很高兴。”
说话的女人大约四十多岁,穿一身低品阶外命妇的礼服,一对吊梢狐狸眼,满目精光地盯着一桌的银票和珠宝。
袁氏是嵇耀生母的亲妹妹,因水涨船高,在其姐被封为嫔以后,嫁给礼部右侍郎李敏做了续弦。顾逢锦身为太后接见男子不方便,她就是出入皇宫最频繁的一个。
袁氏用指腹摩挲着鸽子蛋大小的南珠,口气羡慕:“这东西价值不菲,太后娘娘竟然舍得送出手?”话虽如此却也没见她放下。
“明日我便差人送去城外,想必换成钱后能解耀儿的燃眉之急。”
嘴里那么说,袁氏心里想的却是将这南珠私藏了,此等贡品留给女儿做嫁妆一定很有面子,反正这窝囊太后好东西不少,不拿白不拿。
内室里熏香缭绕,听着女人聒噪的声音,斜倚在塌上的顾逢锦悠悠转醒。她扶着刺痛的头艰难坐直身体,看到的就是眼前这番景象。
没有血污没有尸体,顾逢锦愣了片刻,感受到胸口心脏有力地跳动,手指也有触感,她没死?
再环顾四周,半新不旧的雕花画屏、西壁上挂的山水字画,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了……她这不光没死,还回到了过去?
顾逢锦仿佛被雷劈了一样。
而坐在对面的袁氏瞥了眼她惨白的脸色,眼眸一转站起身:“太后瞧着气色不佳,那我便不打扰了,您歇息吧,臣妇这就告辞了。”
说着飞快地收拾起桌上的财物,她没管那些银票,反倒是率先将那南珠项圈往袖子里塞。
顾逢锦下意识看过去,眼眸仿佛被刺了一下。
她站起来一把攥住了女人的手腕:“你做什么!”
顾逢锦这一吼,直接将屋里其他人给吓得一动不敢动。这皇宫里谁都知道太后娘娘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,是个愿意为了二皇子付出一切的软包子,她们从未见过她发脾气的模样。但这不意味着她就没有了脾气。
顾逢锦从呆愣的袁氏手里一把夺过珍珠项圈,紧紧攥在手里。
看了大纲以后才想起来,这是嵇玄赠与她的十七岁生辰礼物,就算在出产地也非常少见,是无价之宝。只不过她以前所托非人,从未多看一眼,甚至毫不犹豫将其送了出去讨好嵇耀。
顾逢锦一想到嵇玄特意找来的珍宝日后会便宜了渣男,兴许还戴在他某个红粉知己的脖子上,就觉得一阵阵的反胃恶心。
她恨不得扒他的皮,剁他的肉。
屋子里沉默了半晌,袁氏先回过神来,她眉头倒竖:“太后娘娘,这不是你自己要给耀儿的吗?!”
她还想撸袖子讲道理,只不过一抬头对上顾逢锦的视线,这一眼里饱含的杀意让袁氏动作一僵,不敢言语了。
顾逢锦气得脑仁突突的疼,这两年袁氏充当她和嵇耀之间的搬运工,过去省吃俭用下来的金银,有多少是进了这女人的肚子,简直不用想。
她深呼吸一口气,把南珠项圈的锦盒递给身边的侍女:“这里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给,你走吧。”
侍女令夏早就等着顾逢锦这吩咐呢,闻言迅速上前收拢银票和珠宝,一眨眼桌面就都空了。
袁氏眼睁睁看着自己到嘴的鸭子飞走,眼都瞪圆了:“太后娘娘,你怎么能出尔反尔?!不就几张银票一些首饰,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,覆水还难收呢,堂堂太后何至于如此吝啬!耀儿如果知道此事,一定对你非常失望!”
袁氏气得口不择言,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来,她用力一甩袖子,瞧着吧,她就打赌这窝囊太后不敢翻脸,不就是舍不得那点钱吗,不就是想要嵇耀多关心关心她吗?又不是第一次见了,愚不可及的小姑娘,怪不得皇宫里人人都能骑到她头上!
屋子里再次沉默。
“你大胆!”贴身大宫女令夏气得脸都红了,恨不得上前撕了那老女人的嘴,还没动作,顾逢锦先站了起来。
她面无表情往前走了两步,端起桌面的茶水,随手往前一泼。
水滴溅在地上,泼出小小的水花。
袁氏一蹦三尺高:“啊啊啊!你在做什么!”茶叶梗落了她一头一脸,厚厚的粉妆像泥浆一样斑斑驳驳,刚才的贵妇摇身一变,成了只落水的秃毛老母鸡。
袁氏的两名贴身女婢手忙脚乱给她摘头发里的茶叶。见此,顾逢锦笑了笑,胸口那股郁卒许久的恶气舒展一些,她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。
宫女们心头一跳,就见那位平日里从不生气的太后娘娘如同换了一身气质,凌厉得如出鞘的剑。
“不就几张银票?我吝啬?”
顾逢锦冷笑一声:“袁氏,你是不是安逸久了,忘了自己姓什么。你是嵇耀的姨母没错,但本宫还是当朝皇太后,你区区一介外命妇,见到本宫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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