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微浑身上下疼得厉害,尤其是左半边脸,像被无数根细针不断戳刺。因为疼痛的刺激,她两眼又酸又涩,肿胀不堪。
环顾四周,谢微发现自己待在一间面积不大的单人病房内,入目一片雪白,看着倒是格外整洁,只是室内弥漫的消毒水味道略有些浓重。
她还以为自己死在了岀租屋,没想到被抽了那么多的血,居然还能救回来。也不知究竟是她命硬,还是老天不肯结束对她的折磨。
抬手按住床角,余光扫见满布紫红伤疤的手背,以及连在手臂内侧静脉处的输血管,谢微不由愣住了。
殷红鲜血不断往外涌,流进血袋内。
阵阵晕眩的感觉席卷全身,谢微的身体不住发抖,整个人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。
她眼底满是厌恶,一把拔掉输血管,掌心死死捂住伤口,给自己止血。
“患者伤的这么严重,就算国内的医疗环境不差,也不可能恢复如初,听说您女儿很有天分,一时间怕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。并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,不太适合给别人输血,要不还是等患者痊愈再说吧?”
“医生放心,我心里有数,肯定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。”
不远处的对话声对于谢微而言,熟悉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。
即便隔着一层门板,谢微也知道外面站着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生父谢民洲。
在她十三岁那年,谢民洲跟她妈妈离婚了,自那时起谢微很少有机会跟他见面,要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,恐怕她还会把谢民洲当做慈爱温和的长辈,一直敬他、爱他、不愿违背他的想法。
可谢民洲却为了金钱名利,甘愿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作筹码,圈养在地下室中,成为继女的备用血库。
谢微还记得,有次被抽血时,她浑身疼得厉害,哭着哀求谢民洲,“爸爸,我不想再给叶娉输血了,我想好好活着。”
可谢民洲是怎么说的?
“叶娉活着,你才能活着,要是没有她,你还不如死在那场火灾里。”
脑海一片空白,她又躺回病床上。
房门被人从外推开,外表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一步步走到近前,见谢微拔掉输血管,谢民洲满脸担忧道:
“微微,都是爸爸不好,要不是爸爸非要把你送进舞团,你也不会被烧得遍体鳞伤。”
谢微最初听到这番话时,不止没有怪罪谢民洲,还安慰他,说火灾只是意外,跟爸爸没有关系,也未曾追究自己在重伤时被抽血的事实。
现在这幅令人倒尽胃口的场景再度出现,不管是不是在做梦,谢微都不想再忍下去。
她仰起头,刻意将满是伤疤的左脸露出来,那双杏眼形状姣好,格外莹亮,可惜在瘢痕的映衬下,非但没有半分美感,还显得尤为狰狞。
“您为什么非要把我送进这个舞团?就像您说的,要是不来,我就不会受伤,我的人生也不会被毁掉!”
听到谢微嘶哑愤恨的嗓音,谢民洲愣住了,他没想到向来渴望父爱的女儿竟会说出这种话。
以前谢微面对他时,态度堪称小心翼翼,从来不敢顶撞自己,她渴望从父亲那里获得关爱,但这会儿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。
谢民洲张了张嘴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好在这些年来,谢微渴望关怀的模样早已印在他心底,谢民洲虽然对女儿的语气不大满意,也只当谢微是因为毁容而性情大变,并没有产生怀疑。
他缓了缓神,重新摆出温和的神情,像往常那般抬手揉了揉谢微的脑袋,说:“微微,你伤势这么严重,你妈妈心脏又不太好,我怕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,就没有联系她,准备过段时间再慢慢告知她真相。”
这话乍一听是为谢微考虑,实际上处处都是阴谋。
她母亲的心脏虽然不太好,身体素质却算不上差,更何况,女儿毁容又不能隐瞒一辈子,早说晚说没有任何区别,可惜谢微识人不清,才会被这种拙劣的谎言所蒙骗。
经历过死亡以后,谢微才明白,谢民洲之所以不想把她住院的消息告诉母亲,是因为他有别的打算——他想利用这场火灾,让谢微给继女献血,讨好她的再婚妻子,彻底融入叶家。
谢微献了整整十年的血,直到死,她才得知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骗局。
她怎能不恨?
谢微没说好,也没说不好。
想起还在隔壁病房等待输血的叶娉,谢民洲有些焦急,他弯下腰,想拿走装了大半的血袋,谢微却抢先一步,将血袋握在手里。
她的血,就算倒进下水道,也比用来维系叶娉的健康要好。
“微微,你别胡闹,把东西给我。”
血袋还残留着余温,刺目的颜色晃得谢微眼睛生疼。
她唇角勾起一丝笑,问:“我重伤昏迷的时候,你不顾我的身体状况,抽我的血,哪有父亲会狠心到这种地步?”
谢民洲大脑飞速运转,刚想开口解释,谢微便将血袋狠狠砸在男人的头脸上。
浓重的铁锈味在病房内弥散开来。
谢民洲气得面色铁青,鲜血不断往下淌,他却因为满身狼藉,只得离开病房。
看着他的背影消失,谢微松了口气,她终于有机会审视自己的处境。
强忍着周身蔓延的疼痛,谢微踉踉跄跄走到洗手间。
镜子里倒映着一道身影,穿着浅蓝色带条纹的病号服,显得瘦弱又狼狈,左脸颊有一块碗口大的伤疤,正是十六岁的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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