酆如归心下大惊,面上却不显,他细细端详着姜无岐的眉眼,见其果真是一副君子端方,禁欲律己的模样,与他的原身,肆意妄为,作恶多端的酆如归截然相反,心道:怪不得酆如归会钟情于姜无岐。
但他既成了酆如归,便决计不会那般对待姜无岐。
他笑了笑道:“那我便唤你姜公子罢?”
姜无岐摆摆手道:“贫道不过是一出家人,哪里是什么公子。”
“那无岐?”话一出口,酆如归登时有些后悔,改口道,“我与你仅仅一面之缘,唤名字未过于亲昵了,还是唤你姜无岐罢。”
酆如归适才一得知眼前这道士乃是姜无岐,许是受这具身体影响之故,他当即对这姜无岐生出了好感,故而不假思索地出口唤其为“无岐”。
姜无岐颔首道:“如此亦可。”
话音落地,俩人再也无话,遥遥坐着。
酆如归又思及姜无岐无辜被自己咬破肩膀,吸食了鲜血,若是换作旁人,既然对方并不怪罪,他便也作罢了,但因为他伤的是姜无岐,他不亲眼看到伤口,终究是不放心。
他坐了一阵,实在是坐不住了,才起身走到姜无岐面前,忐忑地道:“你能否让我瞧一瞧你的伤口?”
姜无岐抬首笑道:“贫道当真无事,你勿要挂怀。”
姜无岐不怪罪他,亦不惧怕他已是好的了,自己凭什么一再勉强于他?
酆如归暗暗叹息了一声,转身要走,却被姜无岐唤住了:“你要看便看罢。”
姜无岐随即扯开了被酆如归撕破了一道口子的道袍衣襟,将左边的肩膀露了出来,其上嵌着两排新鲜的齿痕,齿痕虽破开了肌肤,却也算不得深,且血已经止住了。
酆如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,以指尖轻轻抚过齿痕,直到姜无岐稍稍后退了些,才回过神来,致歉道:“冒犯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姜无岐拉拢襟口,双眼扫过酆如归的左手手腕子,“倒是你手腕上的伤更为厉害些。”
酆如归这才垂首去瞧自己的手腕子,那手腕子上深深浅浅地横着无数道齿痕,乃是他这几日自己咬伤的,新添的那两道姑且不往外渗血了,但却是皮肉外翻,暴露出了一段白森森的手骨。
酆如归还是二公子时,他的父亲脾气暴躁,唯独待他算得上温和,他是亲眼见过父亲命人将一甫及笄的侍女活生生地打死的,当时他又惊又俱,跪下身来,哭着求情,却被父亲责骂:“她算是甚么东西,值得你为她求情?她莫不是勾引你了不成?”
那时,他不过十二岁,对男女之事尚且懵懂,更不知自己乃是个断袖,只能辩解道:“她从未勾引过我。”
后来他想起此事,心中了然,父亲是起了杀心的,无论那侍女是否勾引了他,他求情与否,是必定要死的。
他当时年幼,见识过父亲杀人之后,怕不慎惹怒了父亲,乖巧了许多,疼了,苦了,伤心了,都不敢对父亲表露,如同可以任意捏在手里把玩的偶人。
久而久之,他忍耐的功夫见长,成为酆如归后,即使再难熬,他都未伤过一人,除却眼前这姜无岐。
若不是姜无岐提及,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手腕子上的伤了。
不是不觉得疼,只是习惯了疼痛后,便麻木了。
故而,他纵使乍然见得自己这一段白森森的手骨,面色仍是平静的,甚至唇角还含着对于姜无岐的歉意。
“这伤看起来很可怕罢?”他往下扯了扯衣袂,那红色的衣料立刻将手腕子遮掩住了,但精致的锁骨却因此从衣襟展露了出来。
姜无岐眼角的余光不由落在那锁骨上,不过须臾,便收了回来,摇首道:“不可怕。”
酆如归笑道:“即便不可怕,也定然很丑陋罢?倒是污了你的眼了。”
姜无岐心中奇怪酆如归为何要这般言语,出声道:“既不可怕,也不丑陋,这伤厉害得很,你不疼么?”
“疼自然是疼的,但也没多疼。”酆如归毫不在意地道,“这伤无须理会,过几日,便会长好的。”
闻言,姜无岐猝然意识到许酆如归手腕上的每一道伤口俱是深可见骨,以致于酆如归已然习以为常了。
“我为你包扎罢。”姜无岐也不知自己为何对这千年恶鬼起了恻隐之心,“你将手伸过来。”
“包扎了作甚么?”酆如归瞥了眼外头,见外头已是雨过天霁,他唯恐自己嗜血啖肉之欲复又翻滚上来,立刻扬声道,“姜无岐,我送你下山去罢。”
姜无岐站起身来,随酆如归一道出了山洞。
下过雨后,山路泥泞,俩人自顾自走着,这鬼山阴气森森,不见天日,行走艰难,但因俩人皆是修行之人,不过半个余时辰,便顺利地到了山下。
酆如归停下脚步来,望着姜无岐,含笑道:“我们便就此别过罢,你勿要再上这鬼山了。”
说罢,他不再理会姜无岐,转过了身去,便是这一霎,有一道银光直冲他而来,他因近日苦于嗜血啖肉之欲,身体虚弱,竟是闪躲不及。
这银光利落地破开了他的左肩,猩红的鲜血顿时奔涌而出,湿润了他半边的红衣。
他瞥了眼陡然现身的黑衣青年,抬指拨开没入左肩的剑尖,生生地将这剑尖折去了。
他随意地将剑尖一扔,那雪亮的剑尖即刻陷进了地面上生着的枯黄野草中,染上了污泥。
“你走罢。”他越过黑衣青年,“勿要再来。”
黑衣青年未想自己当真能一击即中,稍稍吃了一惊,见酆如归折了他的剑尖便要走,心中气不过,顿觉自己被怠慢了。
他又贪恋酆如归的容貌,便用剑身抵住了他的咽喉,厉声道:“你嫁是不嫁?”
酆如归勾唇笑道:“我上回便与你说过了,我并非女子,如何能嫁你?”
黑衣青年却是不信:“你这般容貌,这副装扮,怎地会是男子?”
“我懒得与你多费口舌,你不信便不信罢,只勿要再来打扰我。”酆如归舔了下唇瓣,“你应当知晓我喜嗜血食肉,若我下次再瞧见你,或许会将你拆骨入腹,常公子,你出生名门,前程锦绣,何故要与我纠缠?”
他说着,将常公子上下逡巡了一番,才使出了身法。
他身法高明,瞬间便没了踪影,徒留常公子与姜无岐立在原地。
姜无岐盯着地面上酆如归余下的鲜血,心道:不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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