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承睿到了林翊病房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一点多两点,周围一片寂静,病人大多在午睡。
他跟林翊的母亲在病房外见了一面。林师奶对他这么抽空赶来一方面很惊诧,另一方面也很感谢,她还要赶地铁去上下午的班,跟黎承睿匆忙寒暄了几句后拿起包就走了。她在私人工厂做文员,做了十几年,就算东家再有人情味,也断不会养一个老请假的员工。
她迅速地将林翊托付给黎承睿,带着歉意说:“翊仔现在睡着了,半个钟后会醒,他睡不久的,要是黎sir有时间,麻烦你在他醒后陪他说说话。”
“好的。”黎承睿微笑应答,“放心吧林太太,我当翊仔是我小兄弟那样看待,我会照顾他的。”
林师奶带着狐疑仔细端详他,黎承睿面带微笑,从容自若任她打量,他知道林翊的母亲是这座城市标准的市井女人,她们要强又脾性刚毅,对孩子从来不可能和风细雨,只会呼来喝去,一点小事都可以念半天。可偏偏也是这样的母亲,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孩子会毋庸置疑地袒护,能为孩子豁得出去。
也许是黎督察天生的亲和力和身上带有执法人员的凛然正气,林师奶终于放松了眼底的警惕,叹了口气,低声说:“黎sir,我们家翊仔,怎么说,他不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,从小他就这样。我本身没读过什么书,又整日忙着生计,没什么工夫看管他,实话讲现如今我真不是很清楚他在想什么。是,他是很乖,内向,安静,一个人可以坐着过一天,可我有时候真是宁可他跟别人家的孩子那样调皮捣蛋,起码也算有点朝气啊。”
黎承睿听出她语气中浓浓的担忧,不觉放缓了口气安慰她:“林太太别太担心,翊仔这样的身体,人文静点也好,你起码不用担惊受怕他在外面怎么样。”
“也是,”林师奶笑了,对他带了恳求说,“黎sir,我看你是正派人,也难得我们家翊仔跟你亲近,可不可以拜托你平时替我多点照看他,你也知道他那个死鬼老豆一早就不在,家里没个男人,我很担心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法教好他的。”
“你放心,我很喜欢翊仔,”黎承睿顿了顿,认真地说,“我会把他当自己亲弟弟来疼爱。”
“那真是谢天谢地了,”林师奶笑眯了眼,“我可算是放心,那就不跟你客气,我赶时间去上班,先走。”
“好,慢走。”黎承睿笑着说。
“黎sir,”林师奶转头低声对他说,“翊仔有什么事从来不肯告诉我这个当妈的,可他现在想见你,没准他愿意跟你说点心里话,如果那样的话,你替我开导开导他,好吗?”
黎承睿一愣,随即点头说:“好。”
“哎,这个懵仔,麻烦你了啊黎sir。”林师奶摇头叹了口气,跟黎承睿告了别,转身匆忙离开。
黎承睿蹑手蹑脚走进病房,这是一间公用病房,以林翊的家境,也只能来公家医院排队候诊。他呆的病房还算宽敞整洁,黎承睿飞快一扫,发现虽有两个老年病患,但此刻都安然入睡,床边也没绕着子孙亲友嘈杂不堪,且这里不同的床位之间有蓝色塑料布稍做阻隔。
林翊在里面靠窗那个床位,此刻偏着头闭着眼入睡着,看起来安静得像已经沉寂了上千年一幅画,有超越时空符合古往今来人类审美标准的核心特质。阳光透过窗帘微微给他全身打上一层光晕,他在明暗的光影中凸显轮廓,那线条具有惊心动魄的精致柔和,似乎往他身上凝视得久了,你会屏息沉重,会有不堪负担的某种空茫的悲伤油然而生;似乎黎承睿目之所及的少年,来自无法揣测的过去,或者他将走向无法预知的未来,时间沉寂,岁月无声,凡人能领会到这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却无能为力。
为什么有这么好看的少年?黎承睿想,好看到他根本把握不了,好看到他只能守护,无法占为己有,哪怕内心的欲望焦灼到几乎要烧毁一切的地步,他还是什么也不能做,也做不了。
黎承睿深深吸了口气,轻轻走近林翊,他在少年的床头坐下,只是看着他,一声不响。这一刻他感觉时间变成海洋,暖暖地包围住自己,深沉而凝重。
林翊睡得很浅,不一会就微微皱眉,然后,像目睹一个奇迹,目睹五月花瓣如何绽开,目睹雨后彩虹如何形成一样,黎承睿目睹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,随后,林翊睁开眼。
那双清澈带着水汽的黑眼睛一下看向他,再然后,林翊朝他微微笑了,好像笃定睡醒一定会见到他一样,那个少年冲他露出原该如此的微笑。
这一瞬间黎承睿觉得眼眶都在发涩,他知道自己疯了,只是因为少年冲他微笑,他就觉得感慨得不得了,他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,但这个世界上却有这么一个少年,他令黎承睿觉得等待他花了比一辈子还长的时间,只是四目相对,却宛若劫后余生。
“睿哥。”林翊温温软软地喊他。
“嗨,醒了?”黎承睿抬起头看看天,然后再把视线投到少年脸上,微笑问,“我在这呢。你觉得怎么样?”
“我病了。”林翊费劲地向他解释,“不过,我现在没事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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